伞是纯黑的,质量一般,淘宝29块8包邮。
它和书包一起躺在课桌的抽屉里。
全院最心狠手辣的孙副教授站在讲台上,点开慕课平台,抑扬顿挫地大声朗读一批学生的名字。
“...20个。”孙晓蕾愤愤问:“...大学了,听个慕课,还要老师检查作业?”
没人敢吭一声。孙晓蕾扯了扯自己的黑色套裙,内眼线Jing致流畅得跟纹进眼皮里一样。她在讲台上踱了几步,一锤定音道:“每人三千字魏晋文学小论文,明天交给助教,下课。”
29块8包邮的伞被人潦草塞进书包里,书包从抽屉脱离,晃晃悠悠地挂到青年瘦削的后背上。
魏言霜在第五食堂楼下等了许久,手里的迷你笔记本都翻过两遍,才看到海息摇摇摆摆地从教学区走了过来。
“怎么没Jing打采的?”
魏言霜接过海息肩上的书包,替神态恹恹的情人理了理卷曲的白色麻布衬衫领子。海息任由他动作,垂着头不说话,魏言霜又问:“要下雨了,你带伞了吗?等一下我送你回寝室,好不好?”
“老妖婆。”
“嗯?”
海息喃喃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控诉:“孙晓蕾,两天听30节慕课,听不完就要罚,我是人工智能?”
天空从早晨开始就是一片乌云漠漠,此时刮起大风,树叶被吹得乱飞,路上已经有学生举着书包匆匆跑了起来。魏言霜被海息气哼哼的控诉弄得哭笑不得,只能安抚似的摸摸他的肩膀,哄道:“不生气了,要罚什么我帮你写,先进食堂吧,风大,待会儿下雨了。”
海息空手空脚,祖宗似的跟着魏言霜进了食堂,也不说吃什么,最后自顾自买了份黄焖鸡米饭,坐在餐桌前用筷子对鸡的尸体好一顿凌虐。魏言霜比他吃得快,漱了口回来发现海息还在和那半具遗骨较劲。
哄是哄不好了,魏言霜做好自己今晚跨专业写论文的准备,从外套口袋掏出笔记本,没等翻两页,海息便把矛头转向了他:“你都不关心我。”海息说:“就知道看你的随身笔记,你和笔记本吃饭睡觉过日子吧。”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魏言霜举手投降,好声好气地承认错误:“是我不对,小息,你别在吃饭的时候生气,对胃不好。”
海息上纲上线:“错了?你就和孙晓蕾一样...自私自大,不做人...”
可怜的被黄焖的鸡彻底零落成泥碾作尘。魏言霜试图辩解,最终哑口无言。海息乘胜追击:“笔记本,写我的,我也要,你带着,天天看,不看不许吃饭!”
魏言霜学建筑的,笔记本里都是些草图,怎么和海息牵上关系,确然是个难题。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诚诚恳恳答应了,被海息一把从座位上拽起来,牵到了文具店。细密的雨已经在下,水珠粘在海息身穿的麻布衬衫的纤维里,看上去绒绒一层。
在某些生活细节上,海息总是娇气而敏感的,纵使他不愿承认,魏言霜也常常把他当作女朋友来哄。最后自暴自弃的是海息:“那不是便宜了你,又有男朋友,又有女朋友。”
这种自暴自弃使得他在魏言霜的容忍空间里愈发骄纵,连到文具店挑个笔记本都摆出唯我独尊的架势。最后选定的本子又厚又大,根本不适合随身携带。魏言霜很理智地指出这一点,被海息堵了回去:“两页纸敷衍我,写完就分手?”
再说就该处刑。魏言霜更理智地闭了嘴,掏钱付账。
收银台就在门口,细雨已经渐渐膨胀,惊雷似的落在地面。结账的队排得很长,队伍末端的人甚至看不清浓重雨幕里路上行人的轮廓。海息抱着他Jing挑细选的笔记本,站在屋檐底下散漫地环视四周,任由魏言霜蹲跪着给他挽起裤腿,露出细瘦的脚踝。皮肤下突起的圆骨在风里被吹得泛红,魏言霜有些心疼地用手替他捂了捂。
“诶...?”
手掌的温度还未来得及渗透进肌理,本来懒懒站着的海息突然直起脊背,略显惊讶地发出一声疑问。魏言霜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路边摇摇晃晃跑着一个女人,顶着公文包,神情狼狈,妆花了一半,眼线晕得尤其惨不忍睹。
海息踌躇地唤道:“...孙晓...孙教授?”
狼狈的女人朝这边看过来。还没等魏言霜有什么反应,海息便抓着书包跑进了雨里,刚挽起的裤腿在飞溅的水花中尽情舒展,迅速shi了一片。那把29块8包邮的黑伞被他从书包里抽出来,塞进孙晓蕾手心。
魏言霜不记得当时自己怎么说又怎么做了,清晰的只有海息回到屋檐下时滴着水珠的侧脸,眉弓锋利,嘴唇稠红,算很风流缱绻的一只落汤鸡。万幸不是被黄焖,无需遭遇鞭尸下场。
“——熊猫——”
晚上不出意外因为淋雨感冒的海息病歪歪地靠坐在医务室雪白的床上,额头上敷着毛巾。他一面抽鼻子一面朝拿药的魏言霜做了个鬼脸,拖着长长的尾音道:“...你看到孙晓蕾的眼睛了吧,一圈黑黑...眼线笔要买防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