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才很规矩地凑过来,试探着拽了拽严岳的衣角。
“你别生气了嘛……”青年语气里有浅显易辨的讨好味道:“马上就到地方了,给别人看到多丢人啊是不是。人家只会说你出去一趟还和自己的Alpha闹别扭,多不好看呀。”
严岳完全没想到鹿谨言竟然还能想到“多丢人”和“多不好看”这一层,他有点儿诧异地看着鹿谨言:“感情您还知道丢人啊?不对……我这话得这么说——感情您也怕丢人啊?”
鹿谨言咧着嘴讪讪地笑了;严岳没有把他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打掉,他便就很自然而然地转成去抓着严岳的手腕,然后又顺着严岳的手腕摸到严岳的手,手指挤来挤去地把男人的手打开,和他十指相扣。
“你看,我们好歹是能算出去约会嘛……这样回去才有个约会的样子嘛。”鹿谨言紧紧扣着他的手:“别生气了呗,想想晚上吃什么?”
严岳本来也没有多生气,与其说他是生气,更多的倒不如说是被鹿谨言那张嘴烦着了。这会儿Alpha完全把自己放低了和他道歉,严岳也不想再端着个样子吊在那里。
严岳摇一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张嘴啊……你能不能稍微对得起点儿给你起名字的人啊?真的,你少说两句我也不能把你再送回盒子里关着,你能不能该少说话的时候就少说话啊?我告诉你,转移之后的地方说不定会遇到什么事儿,你别给我找不痛快行吗?”
鹿谨言立刻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把他的话听进去多少。
这会儿已经临近傍晚,正是日落的好时候。严岳刚好是挨着舷窗坐着的,运输机开始下降,严岳一扭头便看到金红色的巨大夕阳正缓慢地沉入峰峦叠翠之后,温暖的光给山林草木都镀上一层迫人的辉煌;而当山风恰好穿林过时,便是千山万峰起伏不断的金红浪潮。
就算是严岳,平日里也极少有这种居高临下欣赏夕阳的时候,一时间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被自然生态的魅力折服和震撼。
然而短暂的震撼消失后,荒凉的失落就悄然爬上严岳的心头。他看着那轮一点点消失在山峦后的斜阳,还有那些被染得格外艳丽的霞光,却觉得有些鼻酸。严岳并非是轻易就会伤春悲秋的性格,可在那一瞬间,他看着那么好的风景,却觉得手脚的温度都在一点点失去,全身的血液似乎缓慢地凝滞。
这么美的落日,那么好的风景啊……他在心中喟叹,这连绵起伏的白山黑水、松涛柏浪——也许终他一生,都再也见不到了。
如此繁华的时代,就算只是粉饰太平的表象,严岳也想再自欺欺人地让它多留些时日。
他已经能听到战火的声音,那隆隆作响的绞肉机悄然启动,不知何时已经追在了他身后,追在了他的同胞的身后,追在了全人类的身后;那张庞然的血盆大口已经张开了,獠牙尖锐、垂涎欲滴,安静地蛰伏着,等待把这颗孤零零的湛蓝色的星球一口吞下。
严岳伸出手,轻轻地贴在了舷窗上。冷冰冰的玻璃刺激着他的末梢神经。
他马上就要离开他熟悉的一切——他将要投入到他曾以为永远不会涉及的“工作”中,他将迎来牺牲和谎言,他将去做一个加害者。
那若他本就是受害者,是否当他去哄骗那些要参与进白麒提及过的那场疯狂计划中的鲜活生命时,得到的憎恨也会少一些?当他教导那些有着懵懂理想的青年们扑向血肉狼藉的死亡时,他能否把体面与从容一起教授?
他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出现鹿谨言的声音,鹿谨言的声音甜丝丝的,带着撒娇的味道——其实Alpha不过二十二岁,还那么年轻,鹿谨言做什么都算不得突兀和过分。
鹿谨言说,你真好。
在那个瞬间严岳短暂地失忆了。男人回忆不起来Alpha还嘴贱了什么其他的,只记得Alpha用那种甜丝丝的声音对他撒娇,Alpha说,严岳,你真好。
真希望鹿谨言知道他接手委员会派发下来的这份工作后还能这么说。如果鹿谨言能这么说,即使是谎言,严岳也会打心眼儿里感谢他。
突如其来的罪恶感和滔天的愧疚把他吞没,拖进一片冰冷荒芜中,让他不断下沉,只能吐出一小串一小串细碎的气泡。
合着血。带着肉。
“我没那么好……”严岳艰难地牵动着声带,拉扯出干裂的声音:“你知道,我马上会……”
他说不下去。他在心里编了很多的词汇:刽子手、凶手、杀人犯……他想了很多很多,可是那些词严岳一个也说不出来。
他徒劳地张大了嘴,舌头却像是锈钝了般地僵在口腔中。
“那不挺好的,”鹿谨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我也没多好啊。你忘了,我可是犯了叛国罪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一看你那眼神我就知道要完。但是你想那些事没意义啊,那些在高高在上的人,他们想到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做事的时候,把事情做得好一点、漂亮一点啊。”
鹿谨言把手伸过来,覆盖住了严岳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