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岳皱起眉,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他倒是不太担心鹿谨言偷偷跑了——带着项圈、情绪稍有变化就能爆发出信息素味道的Alpha,能跑到哪里去?严岳想鹿谨言大概是去上厕所之类的,于是也没有特别着急,而是站到刚才鹿谨言待着的地方,端着自己那杯柠檬茶喝了几口。
十五分钟过去了,严岳有点站不住了。
不远处的确有个公共厕所,严岳进去找了一圈。可公厕里所有的隔间门都是打开的,那里面空无一人。严岳特地站在工具间前屏息听了听,确认没有听到呼吸声才摇了摇头离开了。
他站在公共厕所的门口,手里还端着两杯柠檬茶。严岳看着艺术园区里逐渐多起来的人流,看着那些雕塑和花坛,突然觉得自着实可笑。
他为什么会觉得鹿谨言不会跑呢?他一开始遇到鹿谨言的时候,那个青年在公共厕所的隔间里,只靠一把巴掌大的、锈蚀了的裁纸刀就能把腰侧的皮rou挖得鲜血淋漓。鹿谨言有韧劲儿也够狠,鹿谨言也有一定的生存能力,经历过系统的、军事化的训练——鹿谨言跟盒子里的那些Alpha完全不同,严岳从知道他是第二次接触时期被冰冻的Alpha之后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严岳不是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严岳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罢了。
他总是想着自己已经叫鹿谨言标记了,他们之间有了一层永远不可能抹掉的生理上的联系,那么鹿谨言能去哪里呢?就算千不情万不愿,鹿谨言也就只能呆在他身边了。这是双方都无法推托和反抗的责任,是自然法则决定好的事情。他也一样。
但鹿谨言为什么要去遵守自然法则呢?
现在这种荒诞的社会结构:被集体管控、关在各地生育中心里的Alpha,骄奢yIn逸、被权势财富紧束着的Omega,还有更多的、一辈子无论怎么挣扎都跳跃不了阶级的Beta——谁真的去遵守了自然法则呢?
为什么虞夕宁可上机也不愿意成为“蜂后”?为什么他的袍泽战友中有人主动要求参与进奇美拉计划?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严岳年纪渐长,便很清楚地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和严岳一样少不更事、偏信做英雄是多么崇高的事情。就算严岳有时候也会觉得失衡,觉得自己被委员会剥夺了应得的“权利”和“权力”——可严岳心底是清楚的。
成为蜂后是很好,能享受着最顶尖的社会资源,能被无数的人捧着、供着、娇纵着——能过Omega生理构造决定应当享有的那种生活:安稳度日、绵延子嗣……可也就那样了。
严岳不愿那样,严岳不甘那样。
推己及人,大概鹿谨言也是不愿不甘的。再加上他是曾经驾驶过那么庞大的机械巨兽,曾经做为一个战士去进行战斗——大概也曾是高高在上,被无数的Omega环绕着的——严岳是知道第二次接触时期的,那个Alpha掌权的、无比黑暗恶劣的时代。
可对于Alpha呢?第二次接触时期,Omega的地狱,却是Alpha的天堂。
来自那个时代的Alpha,如何能在这个时代安于现实?
严岳突然觉得有点释然。他一开始就觉得鹿谨言出现的时机太巧了,总好像有股子浓浓的Yin谋味道。但鹿谨言标记了他,这就变成了没办法的事情——就算是Yin谋,严岳也得硬着头皮上。想一想也不是头遭被谎言骗着去牺牲,严岳已经无所谓了。
他一直在隐隐地提防着鹿谨言,也一直在隐隐地恐惧着鹿谨言——他先是担忧鹿谨言会变成枷锁,后来又怕鹿谨言害他连成仁都做不到体面。
现在好了,鹿谨言跑了,皆大欢喜。
严岳觉得自己这会儿应该笑一笑,多多少少表达一下内心的释怀和欢喜。他理应是该释怀和欢喜的,他又可以做回他想做的那种人了,又可以慷慨地、从容地赴死了。无论是英雄还是烈士,无论有意义还是没意义……他至少不是作为一只蜂后去死的。他能和他的Omega同胞们有些微乎其微的差别。
严岳扯了扯嘴角。
可惜,肌rou僵硬,他笑不出来。
严岳叹了口气。把手里拿着的柠檬茶一饮而尽,有点犹豫另一杯是扔了还是等会儿再喝。
他对艺术园的确没什么兴趣,便想着不如找个地方开间酒店睡一觉,等着下午运输机过来把他带回基地了。
就是回去基地里还得想着怎么跟白麒沐宸他们解释,严岳想,还是得编个好点的理由。那毕竟是标记过他的Alpha,就算鹿谨言跟他逢场作戏这么久终于等到机会,挑准时间Jing心编撰了个谎言骗严岳帮着自己策划了一出巧妙的逃亡,可严岳还是不忍心看着鹿谨言再被揪回来扔进盒子里,或者直接点大卸八块做活体实验。
严岳想,说难听点,他也是做了鹿谨言同谋的人,那也不在乎再送青年一程。
他一边想一边往园区外面走,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惊愕之色溢于言表。
一股难言的情绪在他的心头蔓延,凉得像是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