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墙平整而又光滑,不是在砖土墙表面简简单单刷上一层石灰了事,那样的地方春生曾经呆过很久,直到刚入学的那天,他才意识到墙与墙之间也是有不同的。教室的墙下面刷着一层厚厚绿涂料,深沉而又庄重,涂料上方则被画满各种各样的涂鸦,甚至歪歪扭扭地写着某个名字,或者一段情话;黄毛出租屋的白墙上肿胀出一块又一块的白皮,某天时机到来的时候,它们便会像春天枯萎的山茶那样,一大块砸落在进门显眼处;而这里的白墙,春生只是单纯觉得比他之前呆过的地方要好,角落里也见不到他已经习以为常的蜘蛛网——这些在家庭院落里四处游走的小昆虫从不会管人的高低贵贱,春生能经常看见,只不过之前看过的次数太多了些。
放下书信的春生对着面前的白墙发了一会儿呆,将这封信放进了抽屉里。书桌很新,带着一股木头的清香。他似乎在山上捡过这种木头的柴禾。
春生环视着整个房间,宽敞的屋子里摆放着许多他觉得很漂亮很新奇的东西,他没见过,也不会用,只是稍微碰了碰,瞅了几眼,就像集市上七挑八选,嫌东西贵的老嬷嬷。春生很好奇,又担心碰坏,简单满足了下小小好奇心后,就不再乱动了。
别人的东西弄坏了,他赔不起,会挨打的。
春生觉得这里比起黄毛的那间出租屋,干净多了,干净的有些空旷,甚至有些冰冷。干净的让他无法放下自己内心中的包袱,连睡觉时也会做梦,无法放松自己的身体。这种干净甚至让他有种被窥探,暴露在外面的羞耻感。
他毕竟是很肮脏的。
他什么也不懂。
他只会洗洗衣服,干些简单的体力活。
春生突然觉得自己大概和黄毛的那间出租屋绑定在了一起。也许只有那里能容下他的肮脏。
他觉得有些空空的。
“你还在吗?”春生问道。
脸庞俊秀,身体瘦弱的春生对着空空的房间露出期冀的神情。
……
春生怔了怔,对着房间开始重复起来。
他不停地喊“你还在吗”,就像是某种疾病一样。一旦他遇到某种无法理解或者感到痛苦的事,这个单纯简单的小脑袋瓜儿便无法继续下一件事了,直接当机,困在自己的意识里团团转儿。
明明那东西刚刚还在他下面的。春生无法碰到,之前那种合而为一,被充实的快乐已经消退了。下面的那处皮肤平整而光滑,但春生隔着那层阻挡却能感受到自己内里的空虚。
有些什么丢失了。
体验过那种快乐的春生骤然失去了这一切,有些无法接受,触手们将自己完完全全烙印在春生的记忆里,现在却又立马抛弃了他,连带身体上的sao动也跟着一同消失。
春生一边忍受经过藤蔓触手与卵核长时间填充后骤然消失带来的折磨,一边仍在重复着那句“你还在吗?”经过安慰后又失去的痛瘾远比一直未曾知晓来的猛烈。况且藤蔓触手们已经完全烙印在春生的记忆里,烙印他需要的每时每刻。
春生觉得自己被剜去了一块,他的记忆现在让他保受折磨。
他靠着墙蜷缩在地上,喃喃念叨地爬到被一个柜子遮挡的角落里。
春生把自己的脸埋在膝前,用手臂紧紧环住自己的双腿,试图把自己缩的更小。
内里被卵核撑大的那部分现在空荡荡一片。
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脱落,灰蒙蒙的,如同燃烧过后的烟叶——那是拟态为春生衣服的藤蔓碎片的灰烬。
而他的眼睛也跟着一阵刺痛。
春生尖叫着捂起左眼,察觉到自己手上一片shi润。
灰烬从他身上慢慢脱落,春生有些地方像是被灼烧过一样,红彤彤地。
宿舍外的某处骤然爆发出一阵巨响,随之翻涌起阵阵沙尘,敲打在春生旁边的玻璃上。
“警告:西十三区发生爆炸,请所有人员呆在屋内,暂时不要前往室外,以免发生泄漏。警告:序列升级,这里是来自本部的应急提醒,西十三区发生爆炸,请所有人员不要外出!”
窗户外突然响起一连串警告,以不同的语言播报不断重复着。
春生仍沉浸在左眼的剧痛之中,他无法分过神来注意倾听屋外的喇叭到底说了什么。
时间在此刻显得分外缓慢。
空空的屋子里是空空的他坐在地上。
春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一个人来到急救室的。他觉得自己的记忆一片空白,他想问别人,然而其他人都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而且语速很快,春生听不懂,也听不清。
他捂着眼睛,在路上摇摇晃晃地走着。一个高大壮实的人扶着另一个男人,从急救室外面冲来,脸上满是灰尘。春生背对着他们,没有听见,也听不懂,被一下子撞在了旁边的墙上。
“嘿嘿!”
瘫在一边的春生突然小声笑道,没有让其他人听见。
和着血的头发掩住他的面孔,刚领的新衣服也被他胡乱的套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