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严岳想夺路而逃。他完全有能力把屋里的一个Alpha和一个Beta轻而易举的弄死——不会比杀两条狗更难。
他可以马上离开这里。那颗在身体里嵌着的炸弹没有定位功能,委员会想找他没那么容易。他半小时内就能去长途车站,搭下一班车去新的城市。然后迅速找到合适的交通工具,往西南或者西北跑。严岳对于生活质量的要求不高,生存能力也强。随便哪个穷乡僻壤对他来说都能成为净土和天堂。
他还剩一年混吃等死的安逸日子……不,其实不够一年,最多也就只有十个月。严岳想。他还得在人生的最后时间里,跑到一处渺无人烟的荒漠里、荒原上——这么想的话,还是往西北跑更靠谱。他得在一片空旷的、鲜有人来、少有活物的地方度过仅剩的时间;戈壁滩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可以躺在白惨惨的盐碱地上,看着蓝苍苍的天空,等待炸弹爆炸。
也许会痛。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最多不过几秒的时间,忍都不用忍就过去了。在过去的三十年人生中,比这更痛的事情严岳经历了太多,数都懒得数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是他能想出来最好的结局:一个能死在故土上的了望者,一场听不到黏糊糊组织ye分离和高爆机关枪咆哮的安眠……这诱惑太大了。这是天大的恩赐。
手机又一次响起来。
严岳一脸木然地坐在椅子上。鹿谨言刚才给他盛了满满的一碗饭,雪白喷香的大米莹润可爱;绘着“鱼戏莲叶间”的青瓷碗沿上沾着点儿暗红色的油光,糖醋排骨的味道恋恋不舍地扒在那里,不合时宜地刺激着他的食欲和胃袋。
谁都没用动,谁也没有说话。手机尖锐的警报声就那么一直响,等到三分钟过后,再次把一切归还给安静。
一片死寂中,严岳的听觉却突然敏锐起来,他的耳膜鼓动,一些平时听不真切、也无从注意的声音在此时变得逐渐鲜明起来。
放学了,住在三楼的两个小女孩儿也回家了。那是现在典型的Beta家庭成员:姐姐是摘自父母双方基因的融合型克隆人——最多能活到三十五岁;妹妹是S级仿生人——大概耗空了那对双鬓已经斑白的老夫妻全部积蓄。她们还小,还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她们无忧无虑,唱着欢快的儿歌,笑着闹着,跑着上楼。
下班了,对门独居的少女从花店回来。高跟鞋踩在楼梯间的瓷砖上,发出清脆而略带妩媚的声音。她今天大概是背了一个很大也很乱的包。她站在门口足足找了半分钟的钥匙,一边找一边在社交软件里和自己的亲友娇声抱怨;她终于打开了门,她的声音和关门声一同淡去了。她前几天早上给了鹿谨言一枚鸡蛋。鹿谨言把它打进了严岳的碗里,盖在一大堆早就不知道过期了多久的挂面上。
这里是地球。这里是他的家。
他能跑多远?他能躲多久?他的兄弟姐妹们,他曾经唯一有过牵绊、动过真情的战友们、同袍们——他们血rou铸成的岗哨一夕沦陷。
在训练营里,当他们各奔东西的时候,当他们走向一架一架孤零零的,像是坟墓也像是丰碑的飞行器的时候,他们学着古人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和“彼其之子,舍命不渝”,强笑着彼此打气,拼出一丝风骨、半点从容。
了望者的“使用寿命”极短,最多两三年,非疯即死,甚至有的人根本算不得善终——拖磨着、痛苦着、屈辱着——泡在培养ye里,体内填满沉甸甸的卵,血rou里爬着密密麻麻的幼虫,被当做一尊尊上好的天生培养基,直到五年过去、炸弹引爆,才叫这场可笑的狂欢中渗出半点被血浸透的悲壮。
当他们躺在手术台上,被植入异族的血rou,与异族的基因相融合之前,他们被告知自己将会成为“英雄”。他们满怀憧憬、跃跃欲试、欣然向往。可当他们被套上枷锁,身体里被植入炸弹,被投放到一颗一颗荒凉的、遥远的、危机四伏的星球上时,才幡然醒悟。
太晚了,那真的太晚了。
哪里有什么“英雄”呢?
只有自欺欺人的牲祭和囚徒——他们本该是“蜂后”,本该享受一切该有的权益,他们应该过的日子是安逸的、和平的、富足和舒适的。
有那么一群“蜂后”,还是幼虫的时候见到了跃动的星火。星火跳动,温暖辉煌,于是他们欢欣地、骄傲地、争先恐后地扑过去——扑向深渊,扑向地狱,扑向一场血rou狼藉的流放。
严岳牵动着嘴角,尝试挤出来一个笑容。
他眼底烧红,嘴唇惨白,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握拳,手臂微微颤抖。
等手机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他终于动了动,机械地扶着桌子站起来,眼神空洞地去拿手机。
严岳想,他认了。
他拿了个空。
鹿谨言抢在他之前抓着手机划开了接听键、摁了免提,恶声恶气地开口了。
“这他妈催命呢还是怎么的?大中午的叫不叫人吃口饭了?sao扰电话打得挺爽是不是?”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一愣,两秒钟之后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