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阳睡觉之后再离开,窗帘不要拉,锁好门窗就行。
和许姨叮嘱完该注意的事情,放下手机,方南就在停车场的尽头找见了已经等了他约莫一刻钟的张士峰。
那天张士峰开车,带他绕了大半个市区,晚饭实在一家家庭韩式餐馆里吃,穿过外间吵吵嚷嚷热火朝天的烤肉炉子,最深处的别院里居然藏着一间包厢,也不知道张士峰哪里发掘的这样适合掩人耳目的地方。
地方倒是不错,可谈话的氛围却着实算不上好。许是没有摸透方南的立场,张士峰一开口,语调还是一如早晨时那般的不客气。
“方经理,恕我直言,就你这挑东家的眼光,可一点看不出是只老鸟的样子。”
方南笑笑,趁张士峰往烤肉炉子里铺五花肉的时候站起来为他添了两杯大麦茶。
“张经理这是什么话,你觉得远播不好吗?”
张士峰一声冷哼。
“远播好不好,得看加入的人想要的是什么了。”
方南一挑眉,顺势问道:“那还请张经理详说了。”
张士峰嘴里“啧”了一声,掀起眼皮看方南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放下筷子。
“我这人不喜欢绕弯子。”他加大了些音量回答方南,“十年前,我刚到远播打工的时候,公司还不是这样的。你们这些随时做好了准备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的人可能理解不了,像我这样在远播奉献了半辈子的人心里对公司的感情。十年了,我看着这儿平底起高楼,又看着这幢楼开始从根子里烂掉,你觉得我会甘心吗?”
“甘心也好,不甘心也好,终归是要保持理智的,远播家大业大,就是个壳子,也有那么多人要养活,伤筋动骨,都是无辜的员工遭殃。”方南平淡地说。
张士峰的鼻子皱了起来。
“你倒是看得开。”他忽然戳着方南的前襟说,“可陆则丰和郑世宏不一样。但凡他们陆家人稍微争一点气,我不至于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去做。我知道这样找死,但我他妈不在乎了。方南,如果不是你突然来,我原本打算是在这个月末就提交辞呈的。”
“既然打算要走,为什么又要申请管培生计划?”方南皱眉问。
“那是因为跟我一样不甘心的中层管理不止我一个。”张士峰回答,“看不到希望,想走的也不止我一个,只是唯独有一点,大家都想在别无选择离开前,试着联合起来,去搏一搏。”
“张士峰,你想闹革命?”方南神情忽而严肃起来,他手里的筷子一把压在张士峰的筷子尖上,摁住了张士峰的动作,冲他直摇头,“你别冲动。”
“冲动怎么了?”张士峰眼神发亮,直迎上方南的目光,“这两天公司里各路人马是怎么议论你的,你不知道?”
他终于点破到这一层,方南无法,只得叹一口气,压下眉头无奈地说:
“你们误会了……”
“误会什么?误会你是郑家人派来的?误会你到远播就职,是别有目的?方南,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子,你他妈敢说你来远播这事儿没有蹊跷?”张士峰不依不挠地说。
“就算有,那也和你想的完全没有关系。你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的话在郑老爷子那里没有一丁点的分量,远播内部的情况,既不是我能插上手,也不是你们这一帮有点理想的中层联合起来就可以颠覆的,它远比你想的还要复杂……”
“所以你真的知道一点儿内幕的,对不对?”张士峰捉住方南的手,敏锐地抓住方南话里的漏洞,如同鹰隼发现了猎物一样不肯放开。
方南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掉,落在桌面上的眼神染上了几丝疲倦。
“我能告诉你的只是,也许有一天,那个你们盼望着的转机会来,但那个能给你们带去转机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我。”
这是他能告诉张士峰的,最诚恳的话了。
张士峰显然是不满足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郑家人授意加入远播的吗?”
听了他的话,方南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猜测?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张士峰,你听清楚,没有,我到远播,没有任何人的授意,我换工作的原因,和所有人换工作的原因都一样,原来的地方待不下去,需要一份薪水养家糊口,仅此而已。”
这话,张士峰仍是不信。
“你别胡扯了。以你的资历,要换工作,去什么地方不好,为什么偏来远播?现在就是传达室里的看门大爷都知道,房地产市场不景气了,小一点的地产公司连年亏损,这时候你转到这个行业,以为还是08年前后,售楼小姐躺着都能把钱赚了的时候?你图什么呢?”
“什么也不图。”方南回答,“我只是别无选择。”
在张士峰能张嘴说出更多质疑的话之前,方南抢先打断了他,他将几盘新上的凉菜统一推到了张士峰的面前。刚刚张士峰在他面前提到郑家人,他已全无胃口,只打算一气解释清楚,说完走人。